【若钟】故人赠我梦

私设地脉能缓慢修复若陀的磨损。



晶核不够了,旅行者翻遍背囊,妄图再找出一颗闪闪发光的晶核,可最终只在背包的最底下找到了几株发蔫干瘪的甜甜花。

他忧愁地叹气,“派蒙,你说商店里会有晶核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鱼店卖鱼,肉铺卖肉,餐馆能打包需要外带的饭菜,特产商店有时会上架清心和琉璃袋,但是却没有一家经营珍贵货物买卖的店铺说自己能供应晶核。

毕竟晶核是普通人难以获取的贵重素材,一向都是有市无价。

没办法,旅行者把行囊重新绑好,打算出门去最近的天衡山转转,看看能不能凭自己的记忆和经验找到一只晶蝶。

可还没踏出客栈大门,天降暴雨。旅行者和派蒙被困在客栈门口看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汇成一条条白线,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几乎要扑到脸上。

客栈老板在柜台后招呼他们,“这位客人,这么大的雨就别出门了,不安全。”

我也不想啊,旅行者苦笑,这样的天气去爬天衡山,明天千岩军就得去港口捞他。

偏偏,偏偏就差一个晶核。

他只好提着老板友情出借的斗笠和蓑衣和派蒙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雨小一些再出门。

窗户开了一道小缝,雨水激起的土壤气息混着水汽涌进屋里,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天都黑了,连不新鲜的甜甜花都被做成花酿鸡进他们的肚子,可雨势还没有一点减缓的迹象,旅行者躺在床上发愁,突然被派蒙吓了一跳。

“你快过来看,”派蒙原本正嗦着残留鸡肉香气的手指飘在窗前看雨,这会儿激动地朝他招手,让他快点过来,“好大一只晶蝶。”

他扑到窗前,真的有一只晶蝶从窗口飞过,与之前遇见的都不同,更大,更明亮,掠过漆黑雨幕时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翩跹灯火。

晶蝶怎么会出现在璃月港?

派蒙拍拍他,“我们去追它吧,这么大一只晶蝶没准能有两颗晶核呢?”

来不及想太多,旅行者拿起蓑衣拉开窗户,踩着窗框翻出去,下落的瞬间在半空中展开风之翼,朝大晶蝶追过去。

大晶蝶飞得并不算快,飘飘悠悠地顺着落雨的街道一路向前,偏生与旅行者一直不近不远地保持一丈开外的距离。

“它是不是在玩我?”旅行者一抹脸上的雨水,只觉得十分心累,客栈并不高,他借力飞出几十米落地紧接着就是迎风面雨一通追赶,晶蝶没追上,反倒灌了一鼻子风雨。

“晶蝶有这么能飞吗?”

派蒙顶着个比她还大的斗笠,活像只背着壳子的蜗牛,要不是用手举着怕是连路都看不到,“别说啦它又飞远了。”

说来也是奇怪,晶蝶通常诞生于元素力浓郁的地域,例如雷晶蝶喜欢栖息在雷樱树旁,风晶蝶多群居于风元素富集的丛林或是风神象边,而岩晶蝶常常与珍贵的矿石甚至矿脉伴生。因为这种特性,晶蝶往往也只会在诞生地附近活动,须弥的学者踏遍七国专门为此调查,集成一本厚厚的提瓦特晶蝶考,明确表示晶蝶虽然能够飞行,但事实上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元素生物,意外侵扰栖息地的其他元素或是人为活动都会让这种精致美丽的生灵轻易破碎,因此它们绝不适应长途飞行,也绝不会做出长距离迁徙的行为。

旅行者追着晶蝶横穿了半个璃月港,雨着实大,旁日生意红火的街边铺子早早地闭了门,晶蝶又好像专门挑着小路飞,一路下来竟没遇上几个人。

飞在前头的大晶蝶缓缓减慢了拍动翅膀的速度,终于像是疲倦了似的,旅行者精神一震,感觉希望就在眼前。

一定要掉点好东西啊,他在心中祈祷,这么特别的晶蝶一定会有特别的晶核吧。

他边想边跟着晶蝶冲出小巷,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只能隐约见到一点明黄的亮光在前头闪动。

“诶呀!”派蒙落后一步,正好看见旅行者差点与路过的行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旅行者抬头,面前却是个熟人。

往生堂的钟离先生撑着把描绘山月的油纸伞站在他面前,像是哪家的金贵老爷吃完晚饭闲来无事出来赏雨,浑身干净清爽,而那只求而不得的大晶蝶像是只真正的蝴蝶一样栖在他肩头,轻轻地扇动着轻薄通亮的翅膀。

“旅行者?”钟离问他,“这样大的雨,怎么还在外头奔忙?”

“还不是为了……”旅行者长叹口气,派蒙举着斗笠过来补充,“为了晶核,我们追了这家伙好久。”

一时间所以的目光都停在大晶蝶身上,钟离转头看肩上的晶蝶,晶蝶的翅膀被他呼出的气息吹拂得一动。

“难为你们了,”钟离回头面向旅行者道,“这只晶蝶与我有些渊源,实在不能交予你们,若是需要晶核,我的住处还有一些。”

往生堂离此处不远,沿路走上几步就能看见门口的灯笼。

旅行者觉得钟离先生确实没什么数字概念,说是一些,可满满一匣子晶核险些晃了他的眼。

几百颗,不得有上千颗吧,他捧着匣子恍惚,还想推辞一下说给几颗就行了,被一句冒雨跑了半天很是辛苦哄得收下了。

“对了钟离先生,”临出门,他抱着匣子回头看向客卿先生,忍不住开口询问,“我遇见的晶蝶基本上一碰就跑,也很容易消散,这只是什么特殊品种吗?”

钟离拿手指逗弄依旧停在肩头的大晶蝶,“旅行者,你听说过岩晶蝶的传说吗?”

他说,“在难以尽览的万古中,即使是磐岩也会做梦。据说岩晶凝成的飞蝶正是嵯峨山石之梦。”(1)

旅行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知不该继续问下去,只知晓这只晶蝶与钟离的联系想必意义非凡,不是他能随意打听的。

他重新踏入雨中,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还举着一把钟离借他的伞,派蒙收起匣子,和他一起躲在伞下。

这回不用跑,雨声听起来也不错。

 

钟离目送那把伞走远了,转身回到房间,挑亮灯火。

晶蝶从他的肩头飞起,落在他伸出的手指上。

“自我化身凡人后你还是第一回来,是找不着了?”钟离轻声开口。

晶蝶自诞生就不具备普通生物的一切器官,仅仅以元素力的流动作为活动的支持,自然也开口回应。

它只是竖起翅膀轻轻摩擦,发出轻微的金玉相碰的声响。

“做与我相关的梦现在却不许我看了,若陀,你不觉得你的性子越发霸道了吗?”

晶蝶飞起,轻轻落在他脸侧,像是故人千里迢迢送来的一个轻吻。

钟离记得第一次见到若陀送来的晶蝶,还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那时他还在为层岩巨渊奔忙,封锁触及地脉的矿道,安抚仙众和百姓,处理不完的事务扎堆向他涌来。

那日夜晚他借着矿石的莹光看七星呈上的文书,一只晶蝶视他洞天中的禁咒于无物,施施然在堆积成山的卷轴间穿梭。

摩拉克斯还以为洞天中的禁令出了纰漏,一边想需要补缺,一边打算随手将它逐出去。

却不想在靠近时感受到一点极微弱的属于若陀龙王的力量。

两个月前他亲手拉弓将丧失理智袭击层岩巨渊的龙王重新封入黑暗,没想到两个月后重新得到故人的讯息,竟是在一只岩晶蝶身上。

摩拉克斯的第一反应是,封印松动了?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晶蝶落在他执笔批阅的手上,将他带入一场幻梦。

是南天门下龙王的梦。

梦里是一场大战后的庆功宴,摩拉克斯记性很好,记得这是在哪一年,打杀了哪个魔神。

可梦里却是模糊不清,每个人或是仙人的脸都是乱七八糟一团,像是小孩子恶劣的涂鸦,酒杯茶盏像随意捏成的泥巴,歪七扭八。

宴会上洒下的花比野草还不如,漆黑蜷缩着,好似发霉或是烧糊了。

甚至连天际都泛着不详的血色。

这便是磨损带来的吗?

摩拉克斯心下一沉,连封印后的梦境也避不开侵扰吗?

地脉受损加剧了若陀的磨损,仙众们都很诧异,为何一出洞府就听见龙王与帝君打起来了。龙王伤了人类?帝君封印了他?

大多是不信的,他们曾在千百年间亲眼看岩神与龙王并肩而立,扶持前行,哪会相信这样的情义如此草率地成为了琥牢山山脚的一处封印。

仙人倒是好说,同他们讲磨损一事也都明白,而凡人们,百代受龙王恩惠,那日却目睹岩龙冲入层岩巨渊,死伤的人中还有他们的家人亲朋。

一时谣言四起,甚至有魔神余孽鼓动百姓,说仙人灭世不过弹指之力,妄图引导人们反抗岩王帝君,甚至引群情激愤的百姓寻找若陀龙王的封印之处,意图破开封印趁龙王虚弱沉眠至极将其暗杀。

好在风暴在将起时就被及时打散,摩拉克斯积威甚重,璃月百姓终究也是感念他信奉他,一月后风波经历渐渐平息,魔神余孽被引出不少,倒也算因祸得福,仙众们加固了伏龙树的封印,以防日后又凡人误入,特意立碑警示。

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唯独若陀,摩拉克斯不知他情况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地脉能减缓他的磨损。

可如今看来,若陀的情况比他预想中的更为糟糕。

他凝神将梦境中的人或物一一细看,骤然停住了目光。

摩拉克斯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副面容是他化形精心塑造的,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模样。

那是他的脸。

唯有这张脸,这个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在一众好似出自拙劣画师笔下的人物中独树一帜。

他拿起酒杯,泥巴捏的杯子便恢复成镶嵌宝石的金盏;他拾起花束,霓裳花与琉璃百合就在他手中盛放;他起身走过荒芜干裂的土地,脚下繁花开遍,绿草如茵。

他格格不入,是唯一例外。

摩拉克斯一时竟不知作何想法,正想再细看,下一刻晃过神,筏子自己仍然站在洞府之中。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块黯淡的淡黄晶核。

次日早晨他重新检查了洞天和南天门下的封印,并没有发现丝毫破损或是松动。

那只晶蝶从何而来,大概就只有一人知道了。

此后,晶蝶时常出现,长则三五年,短则数月,便乘着夜风找来,不论他身在何处。他在若陀的梦里看过他们的初遇,并肩,乃至最后决裂,无一例外,所以的梦里都有摩拉克斯,他却从未在梦里见过若陀,哪怕是一片龙鳞。

晶蝶消散后留下的晶核要比普通晶蝶留下的半透明晶核大上一圈,起初光泽暗淡,几百年后,却变成了玉石般莹润的光亮。

逐渐,出现在梦境中的血色似乎也在悄然消退。

这是在好转,他明白。

摩拉克斯将这些晶核小心收进了石珀雕成的长筒形罐子内,后来有一天他扮作凡人上街的时候发现卖糖果的店铺里也有相似形状的透明罐子,里头装满了很招孩子们喜欢的山楂糕和酥糖。

他没更换容器,一个罐子装满后再换另一个一样的。

可有一天,岩晶蝶如往常落在他手上,他却再也读不到若陀的梦境了。

摩拉克斯差点儿大半夜闯进伏龙树下的封印里查看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好在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理智重新将他拉住,没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

他注视着色泽明亮的岩晶蝶,伸手抚过它的翅膀,“怎么不愿让我看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晶蝶微微抖动着翅膀,似乎被摸得有些痒,却依旧乖顺地停歇在神明的手上,直到天明时才化作一块闪着微光的晶核。

如此,又是百年。

璃月最后一次举办请仙典仪,钟离站在云端将自己褪下的躯壳抛入凡尘,落在玉京台上,如沸水落入油锅,激起满地慌乱与无措。

他看着在蒙德闯出许多传奇事迹的金发异乡人被千岩军追着往外跑,半路跟至冬的愚人众遇上。

我也该入场了,钟离想,他从云端降下,躲开凡人的眼目,像个最普通不过的璃月人一般走入熙熙攘攘的街道。

玉京台的消息还没传来,行走于闹市的人们谈论的不过是家长里短,采购的妇人挎着篮子询问商贩价钱几何,孩子们举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不小心撞了人,却发现正好是自己的父母,被揪着耳朵好一顿唠叨。哪怕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该吃饭还得吃饭,该玩耍还得玩耍。

等一切事了,他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日日走过相熟的街道,赏花饮茶,听说书人合扇讲传奇,却都是从前的故事了。

一只彩色风筝从他身边擦过,绑着马尾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说着对不起,追着自家同样年幼的兄长跑走了,风筝被线拖着在她身后磕磕绊绊,一会儿翻身跃起一米高,一会儿磨蹭着地上的石板不肯起飞,像一只飞得艰难又不愿离开的蝴蝶。

钟离想起来若陀送来的晶蝶,自再也不会进入梦境后,晶核又积满了一个罐子。他从洞天离开时没带多少东西,唯有那两个石珀罐子被他带出来,摆在住处的书桌上。

不知他还能否找来。

好在契约之神的挚友也从来守约,夜雨苦寒,故人赠梦来。

生于南天门下的脆弱生灵载着岩龙不为人知的梦,飞过群山巍岩越过千家灯火,终究还是寻到了磐岩中的美玉。

钟离拿起出门时反扣在桌上的书,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一样,继续坐在桌前读未读完的书。晶蝶伏在他肩头,偶尔颤动一下翅膀,撩起他耳边的一缕发。

书是万文集舍新出的小说,讲穷小子爱上富家千金,自知无力求取,于是发愤练武读书,以求几年后能成为名震山野的大侠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最终他也的确做到了,行侠仗义开宗立派,只可惜已是十余年后,千金早嫁了门当户对之人,孩子都上了学堂,至始至终也不知道曾有人心悦自己。

书评人毫不客气地评价此书:情节老套,故事无趣,读来既无爽快之感,又无深意可思,唯有文笔尚可。

难怪刚上市就被堆在不起眼的边角书架上,也就每次都把新书全包的人才会买到它。

“故事虽平淡,却还是能看出些道理。”钟离提笔在故事街尾批注,“言明心意,珍惜时光,才不至于辜负。”

晶蝶飞起来,绕着笔杆打转,等最后一行字写完,悠然转变方向扑向点燃的灯火。

火苗被晶蝶扇动的微风吹动,摇曳起舞。

钟离明白这是在催他就寝,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向床榻。

满室灯光猝然熄灭,唯有一点光亮从桌上飞起朝他而来,落在他枕畔。

“好梦。”

 

南天门,伏龙树下,悠古的生命睁开了淬金般的眼睛,他笑了一声,岩石也在与他共鸣,“你这批注,莫不是在说我吧。”



(1)出自原神官方关于岩晶蝶的描述

评论(32)
热度(1260)
  1. 共12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陌湛 | Powered by LOFTER